鴨子剁成大塊跟腌制了好幾年的酸筍一起燉, 小母雞整只熬湯, 熬好湯後撈出跟小蘑菇一起爆炒。

曬谷場上, 香味一陣陣飄出, 光是聞著香味就足以讓人口齒生津。

阿進嬸揭開鍋蓋, 拿筷子戳了戳雞肉塊, 雞肉被燉得糜爛, 筷子輕輕一戳立刻戳了進去，將一塊雞肉分成兩塊。

她拿起筷子，將筷子的一頭遞到葉韶光面前：“嘗嘗味。”

葉韶光湊過去嘗了嘗, 筷子上沾有肉汁，醇香、微甜：“嬸，味道夠了。”

阿進嬸放下筷子, 兌了一碗生粉水勾芡, 不一會，香味越發濃郁起來。她放下鍋蓋, 高聲喊：“打飯了, 快來排隊。”

話一落, 眾人拿上自己的大海碗一窩蜂似的往兩個大竈鍋前面擠, 男人排成一條隊, 女人排成一條隊，兩條隊都排得整整齊齊。

阿進嬸拿起大鐵勺, 一人舀一勺酸筍燉鴨、一勺小雞燉蘑菇、兩勺白粥。

分罷了飯，阿進嬸提著飯菜去找葉韶光, 倆人說好了要一起吃飯。葉韶光帶著孩子坐在東邊的百年老樹下, 旁邊坐著王百富、王百華、李翠花和葉紅軍。

見阿進嬸來了，葉韶光立刻迎了過去，李翠花苦著臉也迎了過去。葉韶光接過阿進嬸手裏的籃子，笑瞇瞇道：“辛苦您了，下回分飯的活只管交給我。”

阿進嬸掃了葉韶光一眼，重點落在她的手臂上：“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，估計揮兩下鏟子就動不了了。”

葉韶光也不爭辯，站在一旁樂呵呵笑著。

阿進嬸快步往前走，將一塊防水布攤到地上，拿過籃子拿出裏面的三樣菜，又拿過另外一個籃子，拿出一大盆粥。

葉韶光遞給她一個大海碗，阿進嬸接過大海碗，舀了兩勺粥把碗遞給葉紅軍。王奮進家一向由阿進嬸負責分飯，她分多少，大家便吃多少，只有給多的時候，從來不會少分。

分到最後，盆裏還剩下兩個大雞腿。阿進嬸想也不想就把雞腿夾到葉韶光碗裏，美其名是給兩個孩子補身子，其實是專門給葉韶光吃的。

黨哥兒和紅姐兒一人吃一個雞腿已經夠了，不可能吃得下第二個。

王百富等人早就習慣了阿進嬸的做法，一點意見也沒有，該吃吃該喝喝，自然得很。葉韶光夾起一個雞腿放到阿進嬸碗裏，朝她笑得乖巧。

雞腿又大又肥，油汪汪的，一看就很好吃。沒吃的時候看著饞人，但是吃進嘴裏滋味卻不怎麽好。葉韶光咬了好大一口，還沒咀嚼，立刻感覺胸口悶悶的，然後忍不住嘔吐起來。

“嘔???嘔???”

阿進嬸順著她的後背，擔憂道：“怎麽了，是不是吃壞肚子了？”

葉紅軍接話道：“可能是腸胃出現了問題，她最近總這樣。”

阿進嬸停下手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葉韶光看，她好歹是生了四個兒子的人，這人究竟是腸胃出了問題還是懷孕了，她還是分得清楚的。

“最近是不是胃口變大了？”

葉韶光點了點頭，阿進嬸接著問：“是不是總餓得慌，一頓不吃就心慌意亂，老想捉點東西放進嘴裏嚼一嚼。”

葉韶光再次點了點頭，阿進嬸又問：“是不是總想吃肉，但是聞著味立刻膩歪的不行，根本吃不下去？”

葉韶光重重點頭，阿進嬸喜笑顏開：“哎喲，你這哪裏是腸胃有問題喲，分明是懷孕了。”

她看向葉紅軍：“紅軍啊，別吃了，趕緊送韶光到衛生所看看去。”

聽說葉韶光懷孕了，葉紅軍頓時坐不住了，一把抱起葉韶光，推了自行車立刻送人去衛生所做檢查。

全水鎮有一間衛生所，說是衛生所，其實是一間私人的小診所。這間衛生所原本的醫生是一位老中醫，後來老中醫去世了，醫生成了他的孫子。

他的孫子是個半吊子的中醫，跟著江湖郎中學了些雜七雜八的醫術，把中醫館改成了不中不西的衛生所。

老中醫的孫子人稱小王，年紀不大，今年才二十二歲，長得人高馬大，看著有點兇。

葉紅軍跟葉韶光到的時候，小王正在給人看病。葉紅軍拉了一張凳子讓葉韶光坐下，自己站到葉韶光身後護著她。

葉韶光跟做夢似的，她又懷孕了？

小王給病人把了把脈，說了幾句後給對方開了幾副藥，叮囑道：“小火慢煎，早晚喝一次，每次間隔不要超過八個小時。”

送走病人，小王看向葉紅軍跟葉韶光：“你們誰有病。”

葉紅軍扶葉韶光過去坐下：“她。”

小王打量著葉韶光，看了一會後道：“伸出右手。”

他跟著自家爺爺別的沒學會，把脈倒是學得不錯，靠著一手把脈的獨門絕技，也算是混出了一點名聲。加上他跟著江湖郎中學了些西醫的治病方法，時不時地用西醫手法給人治病，更是唬住了不少人。

小王搭上葉韶光的手，把了一會脈，他不說脈象如何，而是道：“張開嘴巴，伸出舌頭，啊。”

“啊???”

葉韶光張開嘴巴，小王不知道從哪裏拿了根棍子出來，點了點葉韶光的舌頭，皺眉道：“有點上火啊，你等一下。”

他起身往屋裏走，不一會拿了個聽診器出來，他走向葉韶光，聽了一會她的心跳聲，眉頭越走越深。

“怎麽了？”

葉紅軍見小王神色凝重，以為葉韶光的身體出了大毛病，急忙問道。

小王放下聽診器，神神叨叨道：“不太好，這位同志懷孕了。”

葉韶光問道：“懷孕了為什麽不好？”

小王其實沒診斷出問題來，只是那些江湖郎中教他，遇到著急的病人，先別管她病得如何，先把人唬住再說。

他看葉紅軍挺著急的，決定說些似是而非的話，嚇唬他們。

然而葉紅軍根本不吃他這一套，聽他說不好了，二話不說抱起葉韶光立刻就往外走。他還是信不過這間小診所，全水縣開了一間不錯的衛生所，肯定比這間小診所靠譜。

小王急忙追了出去：“怎麽走了？餵，你們不看病了？”

葉紅軍根本不搭理他，把葉韶光放到車後座上，載著葉韶光往縣衛生所趕。

縣衛生所人來人往，還沒進門口便聽到了陣陣嬰兒哭。葉韶光沒去過衛生所，聞著消毒水的味道，不免有點反胃。

葉紅軍抱起葉韶光，匆匆往裏面走。

縣衛生所沒有所謂的婦科，只有五個輪值的醫生，這些醫生既要看兒科又要看婦科，不僅如此，他們還得看外科，神經科。

排了一會隊，終於輪到了他們。葉紅軍拉開凳子讓葉韶光坐下，他跟醫生道：“醫生，我媳婦可能懷孕了，您給看看。”

一番檢查後，醫生笑道：“恭喜，這位女同志確實懷孕了。”

葉韶光無比茫然，葉紅軍興奮道：“多長時間了？”

“六周了。”

六周也就是將近一個半月，葉紅軍喜不自禁，拉著葉韶光的手激動道：“韶光，咱們有孩子了。”

葉韶光茫然得很，她這就有孩子了？

葉紅軍想起了小王的話，著急道:“醫生，我愛人的身體沒事吧？”

醫生笑道：“沒事，這位女同志除了有點上火外，非常健康。”

確定懷孕了，倆人離開衛生所回村。阿進嬸等人一直等在葉韶光家，看他們回來了，阿進嬸立刻迎了出去，著急道：“怎麽樣，懷上沒有？”

葉紅軍抱葉韶光下車，笑瞇瞇道：“懷上了，六周了。”

阿進嬸哎喲一聲，抱著葉韶光不撒手：“你是個好運的，剛結婚不久就懷上了，以後肯定三年抱倆。”

阿進嬸拉葉韶光進屋，王百富跟王百華圍了過去，阿進嬸高興道：“都站遠點，韶光懷上了，你們以後都不許靠近她，知道沒有？”

王百華樂得不行，看了眼葉韶光的肚子，興奮道：“姐，我又要有小外甥了？”

紅姐兒走過去拉住葉韶光的手，眼神好奇地往葉韶光的肚子上瞄：“小舅舅說阿母的肚子裏有弟弟了，阿母，弟弟什麽時候出來？”

黨哥兒愁得不行，紅姐兒都沒教好，阿母又懷上了，他一個人可怎麽帶幾個弟弟妹妹？

他走向葉韶光，踮起腳尖摸了摸葉韶光的肚子，小聲嘀咕：“弟弟啊弟弟，你可得聰明點，別跟紅姐兒一樣蠢。”

葉韶光想要抱紅姐兒，被阿進嬸拉下：“你現在可是大肚婆，可不能再抱紅姐兒和黨哥兒。”

訓完了葉韶光，阿進嬸摸了摸紅姐兒的頭頂道：“紅姐兒乖乖的，以後別讓阿母抱知道嗎？”

紅姐兒歪著脖子問：“為什麽啊？”

阿進嬸解釋道：“你阿母肚子裏面有弟弟妹妹了，如果抱你的話，會壓到弟弟妹妹。”

她一把抱起紅姐兒，用自己的臉壓住紅姐兒的臉：“像這樣壓住。”

紅姐兒推開她的頭：“好難受，紅姐兒不要阿母抱，不要壓到弟弟和妹妹。”

李翠花看著葉韶光的肚子羨慕不已，她嫁給王百富有段時間了，可她至今還沒懷上孩子。王百貴和黃芬結婚比她晚，他們都懷孕了，只有她一點動靜都沒有。

她嘆了口氣，小聲嘀咕：“我什麽時候才能懷上孩子？”

葉韶光見李翠花情緒不對，小聲問：“嫂子，你怎麽了？”

李翠花搖了搖頭，低落道：“沒事，我就是有點累了。”

葉韶光盯著她看，很快猜到了她情緒不對的原因。她拉起李翠花的手放到肚子上，笑道：“聽說懷孕能傳染喲，嫂子，你摸摸我的肚子，沾沾喜氣。”

一聽沾喜氣，李翠花瞬間忘記了失落，摸著葉韶光的肚子不撒手。

哄好黨哥兒和紅姐兒，阿進嬸拉葉韶光到一邊說話，一直聊到晚上八點才依依不舍地離開，臨走之前，她囑咐道：“以後你別煮飯了，都到我家吃去，知道嗎？”

葉韶光連連答應，阿進嬸又叮囑葉韶光好一會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。

葉紅軍帶兩個孩子去洗澡，洗完澡後帶他們回房間睡覺。哄睡兩個孩子，他輕手輕腳離開，回屋去找葉韶光。

打開門，他輕輕走了進去。許是太累了，葉韶光靠著床頭縮著睡著了。葉韶光很瘦，縮起來的時候更是只有小小一團。

葉紅軍蹲下凝視著她，葉韶光小小一個，皮膚比一般人白，睡著的時候喜歡撅起嘴巴，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。

葉紅軍輕輕抱起葉韶光，將她放到床上，拉起被子蓋住她的肚子。

他俯下身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，小聲道：“好好睡，我就在這裏陪著你。”

葉韶光嚶嚀一聲，張開雙手卷起被子，轉了個身接著睡。

葉紅軍親了親她的臉頰，隨後出門去洗澡，洗完澡，他拉下燈閘，爬上床，摟住葉韶光腰肢的瞬間跟摟住了全世界似的，滿足得很。

雞舍，王大鵬拿起飼料袋揚了揚，倒幹凈最後一點飼料，臉色凝重起來。養了兩百多頭豬，原本可以餵兩年的豬飼料都吃光了，再這樣吃下去，根本就找不到東西餵這兩百多頭豬。

王光走向王大鵬，拍了他一下道：“楞什麽呢？”

王大鵬把飼料袋扔向王光：“豬飼料沒了，以後拿什麽餵豬？”

王光撓了撓頭發：“別問我，這個得問隊長。”

話落，他想起葉韶光懷孕了，最近把事情都交給了王百華管，他趕緊改口道：“別想了，咱們直接去問副隊長，說不定副隊長已經想到解決的辦法了。”

王大鵬一想也對，語氣在這裏想不出個所以然來，不如去報告副隊長，讓副隊長解決問題。

關上門，倆人說走就走。王百華正在雞舍察看雞蛋，忽然聽到推門聲，急忙擡頭看向門口，見是王大鵬和王光來了，才放下心接著察看雞蛋。

王大鵬走了過去，扯著嗓子道：“副隊長，咱們的豬飼料沒了，你給想想辦法。”

王百華最煩動腦子了，聽到王大鵬讓他想辦法，忙把雞蛋放下，皺眉道：“我想不出來，你們就別為難我了。”

王光喃喃道：“你可是副隊長，我們不為難你，為難誰啊？”

王百華洩了一口氣，也是，他身為副隊長，他們不為難他，還能為難誰？

但他就是個朽木腦袋，讓他撿雞蛋、餵豬都行，但讓他想辦法，他可做不到。他扭頭朝王大鵬和王光道：“你們在這裏看著這些雞蛋，我去去就回。”

這個時候，他只能求助葉韶光了。

到達葉韶光家，王百華忍不住加快了腳步，還沒進屋已經喊上了：“姐，大事不好了，你給想想辦法。”

葉韶光剝開一個花生放進嘴裏，阿進嬸說懷孕了多吃花生比較好，給她炒了一小袋的花生讓她剝著吃。

“什麽事不好了？”

王百華直接坐在門檻上，伸手抓了一把花生，剝開一顆遞給葉韶光：“王大鵬他們說豬食沒有了，姐，我打聽過了，現在到處都缺豬食。”

葉韶光往嘴裏扔了一粒花生，邊咀嚼邊想問題，想了一會她道：“咱們不是剛拔了花生麽，讓富哥把花生拉去榨油，用花生渣餵豬。”

王百華想過這個辦法，但是花生就那麽幾千斤，就算全部榨油也沒有多少花生渣：“姐，還是不夠。”

葉韶光打了個嗝：“不是還有雞蛋麽，拌點雞蛋下去。”

以前也試過用雞蛋水餵豬，那十來頭用雞蛋水餵的豬長得可好了，不僅肉緊實，吃起來味道還不一般。

葉韶光一提，王百華也想起了以前用雞蛋水餵豬崽的日子，拍了拍腦門道：“瞧我這腦子，怎麽把這件事情給忘了呢。”

葉韶光抓了一把花生遞給他剝：“罐頭廠怎麽樣了？”

自從懷孕以後，葉韶光就過起了關在家裏不許出門的日子，一天三頓有阿進嬸送飯吃，無聊了還有黨哥兒和紅姐兒陪聊天。

她一直很擔心罐頭加工廠的事，但是阿進嬸和葉紅軍都不許她去看，不僅不許她去看，還不許她過問。

王百華左右看了看，見葉紅軍不在家才做賊似的小聲道：“已經建好了，富哥說明天就可以投入生產了。”

葉韶光摸了摸肚子，嚴肅道：“華子啊，你可是四隊的副隊長，現在我大著身子不方便去加工廠看著，你作為副隊長可得天天去加工廠盯著。”

“我跟京都供銷社的廖主任說好了在一個月後送三百瓶罐頭去京都，這件事事關重大，你可得辦好咯。”

王百華拍了拍胸脯：“姐，我以後就是副廠長了，我肯定好好幹。”

葉韶光拿起花生殼扔向他：“誰承認你是副廠長了？”

王百華撓了撓頭發，樂滋滋道：“你是廠長，我當然就是副隊長了。”

提到廠長的事，葉韶光朝王百華招了招手：“既然你想當副廠長，那你可就得把罐頭加工廠牢牢盯緊了。”

她現在不方便去管罐頭加工廠的事，但長水村想管罐頭加工廠的人可不少，一二三隊的隊長都對罐頭加工廠虎視眈眈。

要不是有阿進嬸壓著，這會一二三隊的隊長可能已經成罐頭加工廠的管理人了。

王百華猛點頭，小聲道：“姐，我都知道，阿母跟我說過。”

沒想到王百華這小子還有點腦子，葉韶光擺了擺手：“忙去吧，記著我的話，現在最重要的是罐頭加工廠。”

現在可是最緊要的時期，出不得半點馬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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